徽客书屋 > 都市小说 > 一川二井 > 第六十八章 恍如隔世
  井儿醒来已经是隔天下午,申时已过三刻,天还大亮着。前院各殿里传来绵丨长婉转的唱经声,和着一下一下的木鱼声,声声如耳,令人清心。
“梅姐姐……”井儿喃喃了一声,轻微动了动身子,全身酸痛得厉害,能闻得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材味和一股淡淡的奶香气。
奶香?
井儿强撑着身体起来,定睛瞧了瞧才发现自己的手都绑了纱布,右脚也绑了,额头也有一块,最主要的是,床边睡了个小东西。
“……”
“嗯……”
床边一小团裹着金黄色外套小家伙闷哼了一声,扭捏着身子起来,小小的手握成一团,轻轻的揉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四目相对,相看无言。
“你怎在这儿?”井儿微微笑着,看着陈逸鼓鼓的小脸儿,想捏一捏,抬手才想起来自己的手上全是纱布,便又放了下来。
“哼。”陈逸别过眼睛,眼眶红肿得很,看上去像是哭了一夜,左边的脸是红扑扑的睡痕,瞧着又是委屈,又是可爱。“你真是……坏透了。”
刚睡醒的声音软绵绵的,透着似有若无的哭腔,让井儿的心猛的一紧。
“你守了我一整夜?”井儿声音放柔了许多,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便又闻到了那淡淡的奶香味。
“嗯。”陈逸应了一声,又扭过头来瞧井儿的表情。
井儿轻轻的笑了,这小娃娃还真的是可爱得紧。
“昨夜……”陈逸犹豫着开口,想了想又把话给吞肚子里去了,半天没接下去。
“嗯?”
井儿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夜的事情,着急得一掀起被子,就往下跑。陈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着刚刚还好好躺在床上的病人,下一瞬间就下了地。可一碰地,脚一软,重重的就摔倒了地上。
“你干什么!”小小一只的陈逸拼命的把井儿往上拉,却拉不动。
“我……”
“……”陆翎拿着药过来,瞧见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抱起井儿就往床上放。
井儿挣扎着,拽着陆翎的袖子不放,不停的发问着:“梅姐姐呢?梅姐姐怎么样了?她可有事?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
“……”陆翎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把熬好的药拿了过来,沉声道:“喝药。”
“你先告诉我!梅姐姐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梅姐姐呢!”井儿瞪着眼睛,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陆翎怒而不言,瞧了井儿一眼,眼眶也是红肿得厉害,明月似的眼眸染着一层疲惫,他忙了一夜为伤者诊断上药,配药熬药,到现在都没能合眼休息一下。
井儿怔住了,缓缓松开了手,拼命咬着嘴唇,可眼泪还是不住的往下流。
“把药喝了,我带你去看梅生小师傅。”
“……”
井儿乖乖的喝了药,却如何都不让陆翎背着去,说只是昨晚不小心扭到罢了,要是梅生瞧见自己下不了地,又要好一阵心疼。陆翎不讲话,脸上写满了疲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陈逸跟着一道去了,拉着井儿的手不放,井儿拉着陆翎的手,高高低低的并排走,像极了拖家带口。
昨夜一片狼藉,大火烧断了房梁之后,九楼高的藏经楼开始倒塌,大火越烧越旺,天亮时才把火扑灭,却依旧救不回来,百来年的藏经楼毁于一旦,无数珍贵的经书,书画,墨宝……一夜之间,只剩焦黑的废墟供人唏嘘感叹,什么都不留下。
‘有人员伤亡吗?’井儿问不出口,害怕听到的答案太过残忍。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长林寺闭寺,人员几乎都在藏经楼那边去帮忙了,一路上都很安静,稀疏的瞧不见几个人,和一贯的安静不同,今日的安静里透着无奈和伤悲。
陆翎领着两个人去到了文殊殿后的小隔间,推开门进去,梅生正躺着,像是睡着了。旁边站着一个小小僧人,见惯了的消瘦背影今日一见像是成长了许多。他的额头受伤了,缠着纱布,黝黑明亮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床上昏睡的人。
“小师叔?”井儿松开拉着陆翎的手,可陈逸抓井儿的手抓得紧,便一道带着他上前几步,到梅生床前。
善行没听到,依旧呆呆的看着梅生出神,目光里的情绪繁杂,井儿看不明白。
“小师叔。”
井儿又唤了一声,小手轻轻扯了一下善行的衣角,抬眼瞧他。
善行愣愣的回过神,脸色惨白得很,沙哑的开口道:“你醒了。”
“嗯。”井儿应了一声,内心的焦急不安在瞧到梅生的时候,就已经平静了。
“梅姐姐……怎么了?”
“刚刚突然晕倒了……不该让她下床帮忙的……”善行微微皱着眉头,似乎隐忍着什么一般,视线依旧看着梅生。
井儿又上前了几步,慢悠悠的蹲了下来,看着梅生,心道:“活着就好。”
“其他人呢?”
“都还活着。”善行轻飘飘的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愿意再说什么。
井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的放了下来,也不再问什么了,只在一旁傻傻的瞧着梅生不说话。
果然,梦都是反的。
“醒过吗?”陆翎上前,到善行旁边,看着梅生问。
“一直没醒,喝过药之后,云星师姐喂了点绿豆汤,才走。”善行的手握拳,暗暗攥紧。“梅居士……”
陆翎瞧了他一眼,上前坐到床边,掏出手帕,隔着手帕给梅生把脉。
沉默了好一会,陆翎收了手,才缓缓道:“浓烟入肺,呼吸有染,昏迷已经有三刻,再不醒会有危险。”
善行和井儿都想开口寻求如何做,只是还未开口,陆翎就截了去。
“我救不了她。”陆翎的手紧绞着袖子,指节发白,声音疲惫无力。“我擅于皮骨,外部的伤,心肝脾肾肺,内部的伤,我即使诊断得出来,却也不太懂解,很有可能害了她。”
“可……”井儿刚刚安定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抓着陈逸的手越发紧。“那……”
“现在带她下山去,”陆翎似乎也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要么去西坪找我爷爷,要么……去天山湖找林汛,林神医。”
“我……”
“我带梅居士去。”善行讲完才反应过来,偏头看井儿,轻声道:“我带她去,出寺我熟,你去和监院讲一声,顺道,你去看看你云雨师姐,我会在天黑前赶回来。”
“……”
井儿又在善行的眼睛里瞧见不明的情愫,隐隐约约的跳动着,闪耀着,明明是盈满的爱意却在瞧见井儿的时候多了一丝哀求,让井儿不由得心一痛。
“……路上小心。”井儿声音颤抖着,忍住哭腔又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
善行上前一步,犹豫了一下,把梅生背了上去,陆翎搭了把手,手掌却一直藏在袖子里,似怕碰到梅生似的。
等送善行离开,三人再去瞧了云雨,云雨正在若静大师处,云星守在屋外,不让人进去,说是若静大师在里面,还有一位老大夫,云雨的事情叫他们不要担心。
三人被拦在了门外,瞧着云星一脸忧愁的模样,想来事情并不太好,可是云星偏偏什么都不愿意提,只是道:“你才醒,快些回去休息吧,这边的事情不用担心。”
草草说了梅生的事情,陆翎就被悟风叫了去,说又有人晕倒了,喊他过去看。井儿拉着小小的陈逸,在寺里瞎走着,没人理会他们,更没人会停下来告诉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寺里一片狼藉。
方丈在和堂主们在开会,一些大和尚在安排清理藏经楼,一些在联系其他寺院,寻求帮助。寺里的人都很忙,脚不沾地的跑来跑去,井儿旁边看着,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瞧着僧人们忙碌的背影,瞧着一大片被烧得瞧不起模样的废墟,怔怔出神。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井儿既是明白,又是不明白。
果然大人的世界,她还是参不透,参不透。
“陈逸。”井儿轻声开口,眼睛空洞的瞧着前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陈逸依旧紧紧抓着井儿的手不放开,浸出的汗又湿又热,顺着手臂滑了下来。
“我也想知道,我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井儿傻傻笑了一声,心道:“可是差一点把性命丢了。”
“那你想回去吗?”陈逸软软开口,说道:“回云奚去。”
“……”
怎能不想回去,可想有什么用呢?
“我们到别出走走。”井儿拉着陈逸,慢慢的走,把身后一片废墟和别人忙碌的身影抛在了身后,却如何都躲不开空气里弥漫烧焦的烟尘气味,一呼一吸,扎得人心生疼,好像有什么之前一直宝贝着的东西,下一瞬间突然支离破碎,黏也黏不回来。
“你不开心。”陈逸微微抬起脑袋,看着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井儿,眼睛漂亮得发着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井儿,视线里**裸的摆着担忧和心疼。
井儿瞧了一下他,心揪成一块,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个姐姐一定没事的。”陈逸小声安抚着:“小师傅会好好带人回来的,你不要担心,一定没事的。”
“嗯……”井儿哽咽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天要黑了。”
红火灿烂的黄昏从西边开始慢慢织上来,把世间染上一层暧昧的黄色,热烈得像昨夜的弥天大火,山上鸟兽开始回巢,耳边叽叽喳喳开始响了起来,明明不到一日,却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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