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曹曼丽离开的时候，自己特意收拾过的，也做好了各种准备。
她的一些个人物品，都归置得整整齐齐的，就好像出门了似的。
沈佑安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沈鸥走过来，伸手去拉沈昊宸，“昊宸，来，到二姐姐这里来，我们上楼去。不早了，不要打扰爸爸休息，爸爸身体不好……”
沈昊宸一张小脸哭得跟小花猫似的，有点不大情愿。
沈佑安心里一动，说道：“不用了，他就跟我睡这里吧，冯妈来帮他洗漱一下就行。”
两个女儿到底都是要嫁出去的，到头来，家里最后也只剩得他们父子两个人，守在这里，目送所有人离开。
因为沈佑安身体不大方便，夜里也需要护工照料，怕惊醒了儿子，父子两个人还是分两张床睡的。
这一晚上电闪雷鸣，雨下得很大。
沈佑安记得儿子先前胆子一向都不大，很害怕打雷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好像他并不害怕了。
他自己躺在床上，打雷的时候，他把小被子裹得更紧了一点，但是并没有叫爸爸。
沈佑安根本睡不着。
儿子应该也没有睡着，在这样不平静的夜晚，两个人却很久都没有说话。
半夜里雷声终于歇了些，沈昊宸忽然小声地问道：“爸爸，你睡着了吗？”
沈佑安当然是睡不着的。
他应了一声，沈昊宸又问道：“爸爸，你说妈妈死了以后，会到哪儿去？”
会到哪儿去？
她是怀着罪孽自杀的，大概上不了天堂。
会下地狱吗？
如果地狱里真的有十八般可怕的酷刑，他似乎也并不希望曹曼丽去受那样的痛苦。
她已经死了，她用自己的死，赎了她这一生所有的罪。
大概，这样就已经两清了。
他想了想，这样回答儿子，“你会慢慢地长大，但是永远不会再见到她。就好像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一样。她会祝福你，会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为一个坚强勇敢的男人。”
沈昊宸轻轻地“哦”了一声，他不知道孩子听懂了没有。
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妈妈能看见我吗？”
“我想……应该能。所以你要听话，不要让她伤心生气。”
“那妈妈在那边会快乐吗？”
那边也许没有奢华的物质追求，也许没有那么多的欲念和贪念，而她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孽，不必再心存愧疚。
“应该会的，至少会比在我们这里更快乐一点。”
沈昊宸似乎有点放心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沈佑安说道：“小孩子家，不要叹气。”
“那爸爸为什么经常叹气？”
有经常吗？沈佑安自己都不知道。他只得说道：“大人难办的事比较多，你小孩子不懂。”
“妈妈也有很多难办的事？我也经常听见妈妈叹气。”
“我想……大概有吧。”
沈昊宸到底年纪小，虽然心里难过，但是到后半夜，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风雨，沈佑安却是一夜都没有睡安稳。
项容铮帮着沈鸥两姐妹已经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沈佑安倒是没操什么心。
到了下午，风雨小了许多，只剩下一点濛濛的细雨了。
吃过午饭，一家人就都来到了殡仪馆里，跟沈家有来往的人不少，曹曼丽如今依然是沈太太的身份，她去世，来吊唁的人很多。
曹曼丽的遗体已经清洗干净，而且精心地化过了妆。沈鸥特意把曹曼里的化妆品送到了入殓师那里，叫用她自己生前最喜欢的化妆品，这样比寻常的仪容整理更要精致许多。
她这时候躺在水晶棺里面，面容平静，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笑容，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水晶棺的周围都摆满了鲜花，映得里面的人看起来也像花一般。
那天她死在他面前，七窍流血的样子，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而现在的她，面容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佑安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走过去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把花放在了她的胸前，长叹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沈鸥领着沈昊宸过去，她牵着沈昊宸的小手，小小的沈昊宸踮起脚尖，看着妈妈。
站在遗体前的时候，沈昊宸没哭，他看着曹曼丽的脸，看了好久，忽然伸出了小手。
沈鸥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胳膊已经越过了那些黄的白啊菊花，摸到了曹曼丽的脸上。
但也就那么一两秒钟，他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样，很快地缩了回来。
沈鸥急急忙忙地把他拉开了一点，“昊宸，不能打扰妈妈，不能碰她！”
沈昊宸忽然叹了一口气，“二姐姐，你们都在骗我。妈妈哪儿也没去，她就躺在这里。她不会再看见我，也不会再希望我好或者不好，她死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沈鸥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会对于死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
沈昊宸看着里面的曹曼丽，“好凉，就像摸冬天的石头一样，妈妈也变得跟石头一样了，石头什么都不知道。”
沈鸥忽然觉得悲伤，她试图把沈昊宸快点拉开，离开曹曼丽的遗体。她甚至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叫他也过来瞻仰遗体，做最后的告别，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然而，沈昊宸并不走。
他站在那里，小声地央求沈鸥，“二姐姐，让我在这里多看一眼，就一眼……”
沈鸥觉得难过。
从前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几岁了，也是这样站在陆仪君的遗体面前，想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陆仪君是病死的，而且当时也已经有四十好几了，遗体看起来比曹曼丽要差很多，衰老，肤色青灰，脸孔塌陷，即使经过了入殓师的手，化过了妆，依然看起来很不好。
十年以后，站在这里，重复着当年的情景。虽然弟弟年纪还小，感情也许不如她当时那么丰富，但是那种感觉，她懂，她非常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