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客书屋 > 其他小说 > 华灯初上人未归 > 001 寒冬
  说书人是被蒙着眼带进皇宫的。

  那引他来的人摘了覆在眼上的绸缎,恭敬道:“先生,您请。”

  诚惶诚恐地作了揖,说书人看着乌黑一片的院子,慌乱地问:“爷,圣上在哪儿?”

  “这儿便是圣上住的地方。”,那人显然习惯了这黑暗,只抬手道:“您请进。”

  屋中一盏幽灯,一扇屏风,其上是一片苍茫孤山,幽暗冷清得如同寡居之人的卧房,瞧不出半点身为皇帝的富丽堂皇,只有满得溢出来的孤寂清冷。

  说书人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却听屏风后,楚皇语气随和,吩咐:“听说你故事讲得好,便给我讲讲那承兰与……轻眉的故事吧。”

  “这十几年前啊,有位兰公子……”

  说书人的声音隔着一扇屏风传过来,楚皇便看着屋中那女子画卷,痴痴地笑了,这笑像是多年来练出来的,合适的弧度,合适的神情,像缝在脸上的面具,与血肉合二为一,无法剥离,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思绪。

  只有一双黑得如潭水一般的眸子中,隐隐泛着水雾,亮闪闪得如同摇摇欲坠的烛光;眸里,是那画中女子。

  画中人容貌清丽,伏案写字,只是不看他……

  镜中女子正值青春,有一副姣好容貌。一双远山眉,一对含情目,如出水芙蓉,惹人疼惜。

  侍女若云挑了一支带着碧玉流苏的银制樱花,别在穆轻眉鬓边,将她的一头青丝梳顺,满意道:“殿下,该换衣裳了。”

  “先等等。”,穆轻眉其人,时刻带着角度适宜的微笑,合乎理法,却看着冷淡,此时正眉眼弯弯吩咐:“别让人进来。”

  坐在一旁的太子良媛楚朝歌,不由紧握双拳,咬牙压抑着心底的恐惧与不安,紧紧盯着穆轻眉手中的信。

  端坐着拆开信,在读完第一句时,穆轻眉便忍不住微扬眉毛,笑得柔和亲切,神色随意,语调轻快念起来:“公主入太子府首日,府中仆从皆极敬畏,管家携账目、文书面见;此后数日,于太子府中来去自如,出入太子书房无一人阻拦;多次暗中出府,不知其所踪……”,她读了几行懒得再看,似乎是看到有趣可笑的东西,掩唇笑出声,随手举着信放在烛火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它烧尽。

  那双含着春水般的眼倏忽冷下来,带着蔑视,悠悠然嗤笑:“整个太子府,胆敢窥视者,都成了乱葬岗的孤魂……怎么,良媛也活的不耐烦了?”,这带着调笑的语气,却轻易让楚朝歌的身子冷下来。

  不等楚朝歌回应,穆轻眉继续道:“既然你调查本宫,本宫便该礼尚往来。嫂嫂说,没错吧?”

  楚朝歌的心因为惧怕跳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竭力地大睁着,仿若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免于落泪。可她紊乱的呼吸与瑟瑟发抖的身躯早已暴露了内心的想法,深嵌入手心的指甲更是刺痛着每一根绷紧了的神经。

  在她安坐的座椅旁,是个蜷缩成一团,浑身是血的侍女,此时一动不动,仿若已经断了气。唯独那双呆滞得没有半分神采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楚朝歌,像是无间地狱而来的索命修罗。

  然而,坐在他们主仆对面的穆轻眉,那个一身清丽衣衫,扮相楚楚动人的宁华公主,只是轻蔑地笑笑,反倒开始百无聊赖拨弄首饰匣子,将各式各样的簪花一件一件拿起来,饶有兴趣地细细端详,又不屑一顾地扔回去。

  仅是穆轻眉一个眼神,若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怀中取出张纸,展开念起来。语调平淡得令人枯燥厌烦,内容却让楚朝歌瞬间方寸大乱——这其中罗列了楚朝歌族中众人的生平经历,详细程度令人心惊。

  在嫁到太子府前,皇后明明给她换了个身份的……可为什么,连这些都没能躲过穆轻眉的眼去?

  最后的堡垒垮塌,楚朝歌的身体一寸寸凉下来,盯着仍旧托腮玩弄首饰的穆轻眉,眼神里仿佛要沁出血来:“殿下既然查出来了,就该知道我一家老少的性命都在皇后手里握着!说到底,你与皇后有何区别?尔等待我,如待浮萍!可用时捡拾,无用便丢弃!我这条命,向来由不得自己!”

  她终于落下泪来,对这些当权者只有说不尽的恨意,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会吞金自杀,但你也该知道,我母家即使落魄,也是世家大族,你若动了他们,只会招来祸患!”

  听到这话,穆轻眉拿着金首饰的手忍不住一顿,终于打起几分兴致,笑了,那笑声悦耳动听,如同单纯少女的欢闹:“看来嫂嫂还是在意娘家一大家子的。那这样吧,你死的那日,让你族中老小陪你一起入黄泉,免得你孤零零一人,如何?”

  楚朝歌愣住,瞪着眼看向穆轻眉,知道自己被她带进了坑里,迟疑地问:“你究竟是何打算?”

  在这种情况还想和自己讨价还价,穆轻眉倒有些佩服起楚朝歌的胆量:“皇后派来的暗探,嫂嫂却把她安排进小厨房,想来也是不想受皇后掣肘,既然如此,我们帮你除了这个侍女,嫂嫂觉得怎样?”

  “代价是什么?”

  “代价么——本宫自会派人顶替你这个侍女,只是你得照着我与兄长的意思行事,如何?”

  穆轻眉听到了楚朝歌的冷笑与讽刺:“说到底我不还是个棋子吗?你需要一个傀儡,为你们办事,帮你们蒙骗皇后,可是如此?但若被发现,我的母族还是得送命。”

  “嫂嫂聪慧,只是不知您答不答应?”

  可惜楚朝歌只是冷冷看着她,明明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意,语气却仍旧强硬,问:“若我不答应,铁了心要为皇后做事,你当如何?”

  她的话对于穆轻眉来说,没有半点威慑作用。

  走到楚朝歌面前,穆轻眉亲昵地执起她的手,像是在分享闺阁秘闻:“嫂嫂知道吗?我有一个好友,剑术颇是了得,一剑便可封喉。”

  大概是因为穆轻眉说话的语气太过温和,说出来的内容又实在可怖,楚朝歌像是在看阎罗般盯着她,被她冰冷的手攥着,竟不敢动弹。

  穆轻眉笑得温柔,提议:“嫂嫂定然十分好奇,不如……咱们亲眼看看?”她仍旧专注地看着楚朝歌那双蕴了泪的眼睛,笑意未散,朱唇轻启,一双素手轻柔地抚过楚朝歌的脸颊,平平静静道:“小十六,杀。”

  黑衣女子忽然出现,楚朝歌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理智明明告诉她不要去看,可喷溅的血液却弥散在她的视野中。

  十六拔剑,干净利索砍断侍女的喉咙,对着穆轻眉道:“姐姐。”

  血喷涌而出,蔓延满屋,楚朝歌感受到那独有的黏腻逐渐浸湿自己的鞋子。腥稠的血液仿佛有了爪牙,顺着她的腿向上攀爬,下一刻便要攥住她的心脏似的。

  她终于奔溃,疯了一样从穆轻眉的手中挣扎出来,踉跄几步却绊倒了椅子,猛地跌落在地。

  所收获的,不过是沾了满手的血与心中决堤的绝望。

  在这样的屠戮中,身边那个女子却只是“啧”了一声,遗憾道:“瞧瞧,衣裳都脏了。”

  “衣裳?衣裳!”,楚朝歌绝望地冷笑,恹恹看着自己的衣衫上,血色缓缓氤氲,仿若绽开红色花朵。她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才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已经通红,狠厉道:“穆轻眉,你就是个疯子!”

  对方却不生气,只是笑起来,那闲庭信步似的脚步印着血迹,一步步蜿蜒到梳妆镜前,像是洁白无暇的雪地上,绽开了一朵朵红梅:“我是疯子?!若我不杀她,明日你那封信交到皇后手里,死的便是我!说到底,你我只不过换了个法子杀人!

  “我是丧心病狂,可地上躺着的那个与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再不看楚朝歌,只道:“小十六,辛苦你了。太子爷一会儿的宴席良媛还得到场,你留下来,照顾好她。”

  若云给穆轻眉披上披风,提醒她:“殿下该回咱们那儿换身衣裳了。”

  门开了,风雪涌进来,刺骨的寒意直往人骨髓里钻,开疆扩土般横冲直撞。穆轻眉看着这漫天的大雪,仿若世间的色彩热闹都湮没在这呼啸的冷风中,徒余张牙舞爪的叫嚣与挑衅。

  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京城的漫漫寒冬,要来了。”

  下棋的人手执棋子,以为自己掌握了棋局,可在这摧枯拉朽的猎猎寒风里,谁又能真的随心所欲?

  自古天下,寒门美人,权贵庶女,哪个不是被人掐着根的浮萍,是死是活,也不过在人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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