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令人窒息的静默。

空气好似凝固一般, 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付璟紧盯着眼前男人,站起了身。

大概是察觉到不对, 电话铃再度响起。是从对面回拨过来的。

急促的铃响回荡在这空荡的房间。

“啪。”

戛然而止,如同卡断的磁带一般。

电话线被拔断了。

季启铭随意扔下断开的线头。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嘴角勾着,眼底瞧不出半点儿情绪。

付璟局促后退一步:“你、你不是出去了?”

“你好像偷偷摸摸准备干什么事,”季启铭道,“所以回来了一趟。”

这么快就暴露了?

付璟哑然。

他不认为这次计划万无一失, 毕竟是匆匆制定的。但从被发现到通知对方,这期间应该会有一些时间。只要能联系上外边就算胜利,可没想到连话都没能说上。

……不,还不算完。

他五指攥紧。

小马既然回拨过来,应该是发现了不对,迟早会出来找他。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他不能再随意行动了, 必须降低眼前这个人的警惕。

“在想什么?”

付璟猛一回神, 这才注意到季启铭靠近。如墨的眸子深深盯着他。

他吓一大跳, 跌坐回了椅子上。又被一把牵住手腕。

“还是想要逃走吗。”季启铭垂眼看他,“明明是来你过来找我的。”

付璟身后靠着软椅,无可反驳。

是啊, 他就是个傻子。竟然会以为两人之间仅仅是产生了误解。

他难道还不够了解大反派吗。失忆前后完全是两个人。

真正的季启铭, 原本就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许是察觉到付璟的惊慌,季启铭重新露出了笑:“是哪里住的不满意,可以跟我说。”

付璟:“……没有。”

季启铭:“那为什么要走?”

付璟感觉到沟通困难。这之间根本毫无联系。

眼前黑影覆下。季启铭一只手牵着他的手腕, 另一只手撑住椅背。音量低下几分。

“就算联系别人也没用, 没人会敢来找你。”

“乖乖待在这里好吗,璟哥哥。”

付璟:“……”

没错。

原著里,哪怕全天下都知道了唐觉晓的所在, 也没人敢对大反派指手画脚。而他现在的处境,又跟当时的唐觉晓有什么分别?

付璟拧着眉移开视线:“别那样叫我。”

季启铭:“我以为你很喜欢。”

付璟眉头皱得更紧:“我不喜欢!”

这总会让他回想到从前。

失忆时的付铭同样是个难搞的人,擅长装可怜,把他哄得团团转。

“璟哥哥”这个称呼,从一开始的排斥到习惯再到心动。他总会想起,对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脸上挂着浅笑,一口一个唤着他璟哥哥。

这同样的称呼再从现在的季启铭口中吐出,只让他觉得无比讽刺。

“我不喜欢。”

他沉下声音,重复了一遍。

季启铭:“……”

“出去吧。”

他牵着付璟起身,并没有在称呼这个问题上多加深究。

付璟一个踉跄站起,想要挣脱对方的手。但力道太大,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朝前走去。

他转回头,那拔断电话线的座机依然孤零零摆在原位。可惜再也不会响起。

房门合上。

切断了最后的画面。

第一次逃脱失败,季启铭无疑对他生起了戒心。

这回不光是没收手机,连卧房前都有人把手。甚至上个厕所,所有通向外边的窗户也都封死了。

仅凭付璟自己,实在无法逃脱出去。

而除此之外,季启铭也没有对他做更多什么。

仅仅是让他陪着吃饭,有时候会和他聊天。

如若不是地点不太对,他险些要以为回到了从前。那个不大却温馨的房间。

如果是放在刚穿来的时候,付璟说不定就混吃等死接受了。

大反派能瞧上他多好啊。不用工作,没有压力,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时时刻刻被人盯着,几乎没有任何不便。

可现在不同。

他在这个世界有了牵挂。

正处于上升期的事业,待他很好的家人。说不定他跟主角攻受两人,现在也能称得上朋友?

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不想再跟季启铭面对面。

这不堪的感情,可笑的过往。就算要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也该去往新的地点。

而不是继续陷在这泥沼之中。

该怎样才能出去?等季启铭厌倦他吗。

可他甚至不清楚对方留下自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眼睛?干脆做个标本送出去算了。

付璟自暴自弃地想着。

“哗啦。”

忽然,一声巨响拉回他的注意力。像是有玻璃碎开。

他转头去看。开门的时候,恰好跟外边门外守卫的黑衣人大眼瞪小眼。

付璟沉默片刻:“有声音,不去瞧瞧吗。”

黑衣人:“我的工作是伺候好您。”

什么伺候,应该是监视吧。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藏品间传出来的。付璟有些在意发生了什么:“你不去我去。”

至少在宅邸范围内,看守的黑衣人并不会阻止他行动。只会寸步不离跟着他。

藏品间的门半敞。推开门,见一名年轻女佣立在碎片中,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和毛巾,慌得六神无主。

见有人进来,更是要哭出来一般接连鞠躬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后边,不小心撞了一下。然、然后它就摔下来了。钱、钱我会赔的,不要辞退我,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呜呜呜。”

花瓶碎了。

瞧着那一地狼藉。付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有些失望。因为当听见玻璃碎开的声音时,他的确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付、付璟先生。”女佣抽抽涕涕,“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帮我跟季先生说些好话。我真不是有意的。”

付璟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黑衣人,又朝女佣道:“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下去吧。”

女佣千恩万谢地收拾去了。

付璟重新回房,进门前倏地看向黑衣人:“你要告诉季启铭?”

黑衣人:“我只汇报关于您的一切。”

付璟:“那刚才的你能不能当没看见?”

黑衣人不说话了。

付璟皱了皱眉,准备先发制人。虽然他不觉得季启铭会记得那些瓶瓶罐罐,但难免会有人提醒。

所以在下一次跟季启铭吃饭时,开门见山:“我不小心摔了你一个花瓶。”

季启铭手下顿住,抬眼看来。

付璟:“藏品间的。”

季启铭转头看老吕。老吕毕恭毕敬:“先生,您两年前经常去古董拍卖会。”

季启铭貌似这才记起,视线重新投来:“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再买给你。”

付璟:“……”

看样子,似乎毫不在意摔碎的花瓶。

这个人,好似真只是把一时生出兴趣的东西全部搜罗了回来,关在黑漆漆的房间。

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跟那些东西一样被遗忘吧。

这个小插曲暂且过去。付璟不清楚后来有没有人给季启铭通风报信,但据他所见,那位女仆仍然留着。每次瞧见他,就会礼貌热情地向他问候。

跟其他死气沉沉的仆从完全不同。

大概是他身份敏感的缘故。那些仆人对他完全跟季启铭一个态度,每次见都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他是一个怪物。更别提聊天了。

而如今,他终于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这让烦闷闭塞的生活多了一丝趣味。

不过,小马那边依然毫无动静。

今天是关在季宅的第十四天。

半夜躺在床上,付璟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

刚一开门,就听门外站岗的黑衣人询问:“付璟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付璟叹息。

一点儿个人隐私也没有。

付璟:“睡不着,去看电视。”

说完朝楼下走去。

黑衣人紧跟上。

下楼的时候,付璟路过书房,发现里边灯还亮着。季启铭果然又没睡。

好像除了失忆那段时间对方作息还算正常外,最近又变得苛刻起来。

据说,一个人生命中能吃的食物是有限的。早一步吃完,就会早一步离开人世。

那么人一生中清醒的时间是否也是有限的?

每天只睡两三个钟头,恐怕迟早有一天会猝死。

见付璟视线投向书房,黑衣人询问:“您是要找季先生……”

话没问完,就见人继续朝前走。

到了夜晚,宅邸里除了值班佣人外已不剩什么人。

付璟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这个点其实也没啥好看的,他就是想给自己随便找点事做,塞一塞脑子。否则这么胡思乱想下去,迟早会把自己给憋抑郁。

台里电视剧还是上回那个。中间一大段付璟没看,现在播到了男女主二人婚后度蜜月。

付璟百无聊赖,难以理解每天吃吃喝喝怎么能拍这么多内容。

突然,身侧沙发一沉。他侧头看去,见是季启铭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

他仅仅瞥了一眼,接着又当作没看到一般继续看电视。

“好看吗。”

耳畔响起问话。

付璟胡乱点了下头:“还行。”

虽然剧情完全没看进去。

他发现身后监视的黑衣人不见了,大约是被季启铭安排出去站着。对方不喜欢被打扰。

“我听说你睡不着。”

耳畔男音再度响起,“我有医生开的药,吃吗。”

付璟看过去:“安眠药?”

季启铭点了下头。

付璟迟疑:“你不吃吗。”

季启铭:“吃过了。”

付璟无言。

大概是吃太多,体内已经产生了抗性。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药效就不抵用了?

起码是他刚遇见季启铭那会儿。对方半夜三更不睡觉,派人来审问他的身份。

“我,”付璟道,“我不吃。只是有点儿无聊,马上就去睡了。”

身旁人没再发话,但也没走。大约是准备陪他一起。

这景象看着有些奇妙。

季启铭,那个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大反派,大半夜的搁这儿看家长里短恋爱喜剧。

付璟浑身紧绷,屏幕里五光十色的画面完全没进脑子。本是下来打发时间的,谁能想到季启铭竟然跟来了。

心烦意乱间,忽地肩膀一沉。

一同沉下的还有付璟的心脏。他小心翼翼转过头,见对方闭着眼头靠过来,似是睡着了。

是电视剧太无聊了?

没想到比安眠药更有催眠效果。

付璟扶住人肩膀,想把人挪开。这一动,青年发丝乱了几分,露出好看的眉眼。

付璟手顿住。

至少这人睡着的时候,便没有平时那么可怕。既没有伪装的笑容,也看不见那晦暗莫名的眼瞳。

容貌阴美,皮肤苍白。发质偏细软,轻扫过脖颈,略微有些痒。

看着人畜无害,像是刚毕业的懵懂大学生。

付璟五指扫过,撩起对方的额发。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瞧见眼尾的那一粒泪痣。

……付铭。

脑中闪过这开玩笑时起的名字,心脏狠狠一抽。

他忽然回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消失的前一日,那人紧紧抱着他。像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如果,世上真有一个付铭就好了。”】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恐怕从那时起,季启铭的记忆便有隐隐恢复的迹象。或许是预料到这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才那么急切。

如果他当时答应了告白。现状是否会有什么改变?季启铭是否就不会记起从前糟心的回忆,仍能当那个无忧无虑的付铭。

两人一同相处的时光,并抵不过曾经带来的影响。

这个人,仍然深陷泥沼。

付璟放下手的时候,指尖不经意间触过身侧人脸庞。

无比冰冷。

如同一具沉睡的尸体。

翌日醒来。

季启铭发现自己没在床上,也没在书房,而是躺在了客厅。

估计是知道他在这里的缘故,没有仆从敢擅自进来。

早过了预计出门时间。季启铭皱紧眉,撑身坐起。

这一动他才发现了不对。沙发上躺着的不仅他一人。

或者准确而言,还有一人坐在了沙发近旁的地毯上。上半身趴在沙发上,蜷曲的发丝些微挡住了脸庞,呼吸平稳。

手被自己紧紧攥着。

季启铭已记不太清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电视,忽然觉得电视里边的声响越来越远。

紧绷的神经松懈,近在咫尺的体温十分熟悉。

这一刻,记忆好似与曾经发生的一幕重叠。

眼皮越来越沉,他不由闭上了眼。

这之后的事……

季启铭皱了皱眉。毫无印象。

说起来,失忆的时候暂且不论。为什么现在他也能在这人面前睡着?

睡那么沉,即使梦中被杀死也完全不奇怪。

季启铭没有注意到自己依然抓着身前人,垂眼注视。

总觉得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他对这个人,曾经不过是出于雏鸟情节。而现在留下对方,也仅仅是因为生出一丝兴趣。

感兴趣的东西就应该攥在手里,免得被别人抢走。

除此之外,在这之上,不会有更多。

大概是睡得不太舒服的缘故,身前人脸颊蹭了蹭枕着的手臂。

这一蹭,嘴唇就从他手背划过。犹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尽管如此,当手背接触到那柔软的触感,季启铭还是不由身体一僵。

身体接触令人厌恶。

由于体温偏低,他人过高的体温会让他觉得有虫子在身上爬一般难受。

可是现在,似乎不太一样。

心中那被忽略掉的“异样感”。由于难以理解,所以他选择不去面对。

但现在,那股“不适的异样”正在一步步扩大存在感。

连带着,他的心跳加快。

……这是为什么。

季启铭缓缓低头。

失忆时所发生的一切,那些令人陌生的感情,明明他已经找到最确切的解答。

而那些解答,才符合他一直以来对周遭事物的认知。

“喜欢”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情感。只要有权有势,又有什么东西得不到?

所以他现在,究竟是想做什么。

两人脸庞逐渐贴近。晨曦自窗外涌入,些微点亮这昏暗的房间。

不知是否错觉,付璟浓密的睫毛似有晨露落上。

季启铭五指扣得越来越紧。

背面玻璃倒映着两人影子。在那虚影即将触碰的那一刻,浅色眼瞳忽然亮起。

季启铭停住。

付璟是被痛醒的。

本来就睡得不太稳当,结果又做了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只恶犬咬到了手,挣都挣脱不开。

他气沉丹田运气发力,终于要甩掉这只恶犬时,恶犬不见了。取而代之俊美的脸庞。

与那双漆如鸦羽的眼眸对上。付璟眨眨眼,又眨眨眼。接着猛地往后缩去。

结果手被抓住没缩动,又整个反弹了回去。看着像是投环送抱一般。

季启铭接住了他。

卧槽卧槽卧槽?

付璟手撑住沙发。

这什么情况?

昨晚季启铭睡熟后,他本想把人放沙发上就走,结果却被抓住手。他险些以为对方醒了,推搡半天,结果那人一动不动。

他几乎要怀疑季启铭是在装睡。否则哪个睡着的人能力气这么大,还精准无误地抓人。

可无论对方是否装睡,他都没能把人弄醒。最后只好凑合凑合趴沙发睡了。

反正他现在白天又不用工作,还能补觉。

然后就做了个噩梦,然后就跟季启铭面对面了,然后被吓了一跳往对方怀里钻?

不,最后那个绝对是不可抗力。

季启铭似乎也怔住了,半天没有发话。

付璟偷偷看了一眼:“那啥,你能不能把我松了。”

对方这才松了手。

付璟揉着手腕起身。由于抓了一晚上,那部位已经勒出红痕。

他腰酸背痛的,锤着腰往外走:“我回去补个觉。”

刚一动作,衣摆就被拽住。

付璟回头,见季启铭依然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看着他,貌似仍未清醒。

“……你。”

那人蹙了蹙眉,另一只手捂住胸膛,移开了视线。

“别误会,我只是……有些太困了。”

付璟:?

误会啥。

虽然不明缘由,但他还是暂且应了声好。

季启铭眉头皱得更紧。

付璟完全不明缘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出去了。

他离开后不久,老吕看准时机进了客厅。由于两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待了一晚上,他还以为会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结果并没有。

见季启铭仍坐在原地,不由出声:“季先生,今天行程继续吗。还是先取消?”

“……”

季启铭抬头。

老吕莫名其妙的,总觉得家主在盯着自己嘴巴看。接着又见人移开视线,像是瞧见了什么恶心东西。

“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老吕:???

他长得有那么令人倒胃口吗。

付璟本来想回去睡个回笼觉来着,结果途中又被厨房飘来的香味给吸引了。摸摸肚子,准备吃个早饭再睡回笼觉。

“付璟先生!”

这时身后跑来人影。

回头一看,见是之前那位女佣。自从那日之后,两人关系好上不少。付璟闲着无聊,女佣打扫房间空隙便会给他讲上一些家事。

于是付璟知道了女佣家境不太好,底下一对弟弟妹妹嗷嗷待哺。父亲早亡母亲身体差,全家压力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因此十分需要钱。

她学历不高,可选择的工作屈指可数。季家的工作在那之中待遇最为优厚,能解燃眉之急。

“这是家那边寄回来的特产。”女佣递来一纸袋,“我刚烤过,请吧。”

原来香味就是从这里边出来的。

付璟吸吸鼻子,捡了一块点心往嘴里放。要比想象中烫,他立马说不出话来,又不想丢脸。一把撑住墙壁稳住身体装深沉。

“您也吃的太急了!”

厨房就在附近,女佣忙去接了杯水递给付璟。付璟一口咽下,终于活过来,又去掏纸袋:“好吃,再来一块。”

女佣捂嘴笑。

两人交谈期间,并没注意不远处人影靠近。经过拐角的时候又停下。

老吕:“季先生,怎么了?”

“……”

季启铭:“那个人是谁?”

老吕探头看了一眼。他当然知道家主问的不会是付璟,而是身侧的另一个人。

“啊、是新来的女佣。您回来以后,之前的仆人都被辞了。这是新找来的,身份干净。”

“是吗。”

季启铭眼底映着两人交谈的身影。不知在谈论些什么,笑得很开心。

他漆黑的眼瞳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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