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付父付母回来,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菜。
付璟这才得知两人之所以匆匆关店，就是因为季启铭回来。那么久不见, 他们十分激动。恰好店里菜都卖完了，便去菜场买了些新鲜的。
“现在太晚，都不剩什么了。”付母笑道，“不过还好也够。你们两个等等，我这就去下厨。”
付璟想要帮忙，却被付父拦住：“行了, 我去帮你妈。你忙生意也累得慌，好好休息。”
付璟目送二老进了厨房。里边油烟四起，他又很快看向季启铭。东摸摸西瞧瞧，生怕自己出现的是幻觉。
指尖恰好扫过对方头顶，撩起发丝。赫然瞧见额顶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刹那间，脑海浮现撞车时的场景。
周身一片漆黑, 唯独上方那道嫣红极其刺眼。带着粘稠的铁腥深深刻进了脑内。
为救自己受的伤。
付璟倏地起身：“走！咱们去医院。”
有风险, 但头上的伤不容小觑。必须得确定不会留下后遗症。
而且他还记得对方之前因为头痛晕倒过, 说不定那时就出现隐患了。
季启铭不着痕迹地避开：“我没事。”
付璟：“但——”
许是听见了两人对话，付父从厨房窗口探出头：“什么医院，你们谁生病了？”
“没事。”季启铭率先开口, “吹了风有些感冒。”
付父信了：“儿子, 你去抽屉里拿些感冒药给小铭。多大点儿事，去医院干什么，怪麻烦的。”
跟父母解释不清。付璟应了一声, 便拉人走上了楼。
关紧房门后, 确认外边再听不见。才问季启铭：“真的没问题？”
他表情担忧，“确实有风险，但也不一定会被发现。这里离a市那么远, 没那么多人关注新闻。”
季启铭摇了摇头。
“好吧。”
付璟不再勉强。他帮其拢了拢头发，遮住那道伤疤。
“待会儿我让小马过来，再帮你瞧瞧。”
季启铭不置可否，视线转向一侧。
付璟还在那边絮叨：“对了，这段时间你去哪了？醒来发现你不在我都吓死了。你为什么要走，谁帮你治的伤？”
一连串问题砸过去。直到喘息空隙，才听对面开口：“有人来了，我不想被发现。”
当时出车祸，付璟很快就晕了过去，因此不清楚后边具体发生了什么。
据季启铭说，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季恒的人先一步到了。不过当时他们注意力都在出血的少爷身上，没人关注旁边。
季启铭见人越聚越多，便趁乱逃了。
“a市戒备森严，到处是季家的人，我没办法联系你。所以便想先回老家再说。”
季启铭描述这段经历时语气极淡，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但对方越是一脸云淡风轻，付璟越是心疼，抓住身前人的手：“那你就一直一个人？这段时间怎么过的？”
“……”季启铭笑了笑，“身上有些钱。我一直躲在暗处，他们也发现不了我。”
付璟还想追问些细节，却被打断。
“我太久没睡，有些累。”青年眼帘垂下，刘海些微挡住眉眼。
“也不想回忆之前的事了。”
付璟顿时更加内疚。他心想对方独自一个熬过来，肯定成了心理阴影。他不该问那么多。
“好，那我不问了。”付璟道，“你在家好好休息，想要什么都跟我说。”
青年依然垂头，“嗯”了一声。
“那、那先这样。”
付璟朝外走去，关上门前道，“吃饭我再叫你。”
季启铭点头。
房门合上，屋内只剩青年一人。
少顷，视线从门前抽离，投向自己方才被握住的手掌。
五指合拢，眉间微不可见蹙起。
小马发现这段时间付璟心情越来越好了，做生意也更有拼劲。明明前些时候还郁郁寡欢，果然是因为嫂子回来的缘故。
他点头。
这就是真爱啊。
但他同时也注意到，二人的相处模式发生了些许变化。
原本之前付哥不想暴露关系，在伯父伯母前面都有些避着嫂子，更别说身体接触。而大概是一同经历生死的缘故，这会儿反倒不避嫌了。
夹菜专往嫂子碗里夹，成天鞍前马后嘘寒问暖，嫂子咳嗽一声都会紧张是不是生病了。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哥竟然也有老婆奴的潜质。
不过……
小马沉思。
难道是付哥变得过于热情的缘故。相较之下，嫂子似乎没以前那么粘人？
要具体说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依然一口一个“璟哥哥”的叫着，依然眉眼带笑。
但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小马想不出究竟。冥思苦想间，被人敲了下后脑勺。抬眼一看见，见是付璟。
付璟：“叫你那么多声都不答应，想什么呢。”
小马：“啊。”
付璟转身：“没事就来公司帮我。好些东西得教你。”
“哥！”小马追上去，暗戳戳问，“你最近跟嫂子关系怎么样？”
“嗯？”付璟道，“就那样啊。”
小马：“那你有没有觉得……嫂子好像变得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确实。”付璟沉痛，“一定是有心理阴影了。没以前那么爱说话。”
小马疑惑：“是这样吗。”
“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季启铭回来，生意又十分顺利，季家也没再来烦人。付璟心情很好。
“我看他最近有些无聊，想给他买些东西。你帮我参谋一下。”
说着递过去手机，让小马帮忙看购物车。
小马眼睛看着屏幕，神思却完全飘到了另一处。
付哥那么喜欢嫂子，他必须得维护好两人关系。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包厢内，白烟袅袅升起。正中央烧着火锅炉，红汤咕噜咕噜地冒泡。
小马举杯：“那么，为了庆祝嫂子安然无恙，还有哥的事业节节攀升，干杯！”
然而并没有人同他一起干杯。
包厢里只坐了三个人。
他，付璟、以及季启铭。
这次饭局是小马撺掇的。明面上是为了庆祝，实际却是为了隔开付父付母，让哥嫂二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毕竟家里边隔音效果实在不好。
付璟：“你说有重要的事叫我们出来，就是吃火锅？”
小马理直气壮：“吃东西不重要吗。”
付璟扶额：“之前爸妈都专门做饭庆祝过了，干嘛还多此一举。”
小马瞅了眼季启铭。对方坐在付璟旁边位子。许是白烟缭绕的缘故，表情看得不太清明。
“那、那不一样。”小马找补道，“上次叔叔阿姨都在，好多事不方便问。我还想听嫂子聊聊他怎么逃出来的呢，一定很酷！”
付璟欲言又止，看了眼季启铭。站起身：“我去趟厕所。”
经过小马的时候，顺手把人拎起来，强迫一起出了门。
正值饭点，大堂方向传来聒噪，人声鼎沸。
付璟压着小马肩膀道：“你不知道付铭他不方便露面吗，怎么还叫他出来？”
小马：“没事的哥。这里离a市那么远，没人会想到嫂子在这儿。”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付璟皱眉，“还有刚才的问题你也别问了，让他想起伤心事。”
小马不说话了，直直盯过来。
付璟被盯得发毛：“怎、怎么了？”
“哥，你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小马道，“以前都不好意思的，现在这么关心嫂子。”
付璟一时语塞。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没有。”
小马笑嘻嘻的，拍拍他肩膀：“哥，这是个机会。”
他压低音量，“这次我约你们出来就是为了创造二人世界。在家里干什么都不方便吧？待会儿我先找个借口离开，剩下时间就都是你和嫂子的。今晚不回家也没关系，我跟叔叔阿姨解释。”
不、不回家？
脑内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付璟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猛地推开小马：“别胡说八道，吃完饭赶紧回去！”
“多可惜啊哥。”小马失望，“我就是看你最近和嫂子关系生疏，想帮你们一把。”
“你别脑补了。我跟你嫂子……呸！我跟付铭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前边卫生间的人刚好出来。付璟催着小马往厕所赶去。
“你不是要上洗手间吗，赶紧去。”
“咦？不是哥你想上……”
话没说完，就被付璟推着进了门。
隔间门咔哒一声合上。外边就是洗手池，上方悬着暖黄色的光。
付璟转头看去。大约是灯光暖色的缘故，连带着自己脸颊也映得通红。
他像是有些热，巴掌扇了扇风。
对，一定是因为灯光太热。
回到包厢，季启铭依然坐在原位。碗筷没怎么动。
由于小马刚才一番话，付璟不太敢看人。目不斜视在桌前坐下。
正中央的火锅依然在不停冒泡。许是太久没人动过，水线下移，露出里边翻滚的牛肉。
闻见空气里弥漫而来的肉香，付璟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不确定身边人有没有听见，轻咳一声嗓子后道：“你不饿吗，还是不喜欢吃火锅？”
闻言，季启铭捡起长筷，夹菜放进付璟碗里：“你饿了就吃吧。”
“好、好。”
小马一直没有回来。
付璟怀疑这人是不是借机尿遁了。为避免尴尬，他只顾喝酒吃菜。不知不觉间，脚边多了许多空酒瓶。
生意人是经常应酬的。但无论穿越前后，付璟酒量都不太好。因此酒桌上都是量力而行。
可这回估计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竟没注意自己喝了多少。当等意识到的时候，脑袋已经有些晕乎乎了。
眼前出现虚影。他甩甩头，虚影仍未消失。一个分裂成了两个。自己拿酒杯的手也变成了两只。
有些困，想趴一会儿。
刚迷糊冒出这一念头。脑门就嘭地砸下桌面，白碗随之摇晃，最后停住。
脑内一片混沌。连带着听力视觉也变得不太灵敏。
不知谁关掉了火，房内空气终于变得清明。
身旁似有人靠近，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付璟没动。
那人又推了一下。
付璟有些烦了，一把捉住那人的手。嘴里嘟囔道：“让我睡一会儿。”
片刻的沉默。
“你喝醉了。”
带着丝凉薄的男音。声线好听，却总觉得有些冷。
这让付璟清醒了一些。仍然抓着人手，侧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苍白的手背，被他牢牢攥在掌心。再往上，是扣了银扣的袖口。然后是宽阔的肩膀，喉结分明。
最后当看见那轮廓姣好的下巴，付璟抬不起来了，又睡了回去。
不过，他已经意识到身边人是谁。
是季启铭。
自顾自缠上来，却又突然消失。他找了好久，现在终于又出现了。
“……对不起。”
酒醉的人说话大概是毫无逻辑的。他突然道了歉。
细长的蜷发黏在脸上。浅色的瞳孔雾蒙蒙的，如同蒙了一汪水汽。
“我不该骗你。明明说了要告诉你答案，结果又糊弄你。你肯定是因为生气了……”付璟打了个酒嗝，“所以这么久才来找我。”
季启铭垂眼看着身下人，眼底瞧不出半点儿情绪。
指尖微动想要抽出，却又被紧紧抓住。
付璟还趴在桌上絮叨：“我一直觉得来日方长。咱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考虑。突然出现那样一个变故，我真的没想到。”
“我是不是……”他抽抽鼻子，“太麻烦了。”
“你不见了想要找你，又不肯承认自己感情。总觉得还没想明白。我是真的没想明白，还是不想去想明白？”
他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口齿不清模糊成了一团。季启铭没太听懂，只觉得这人好像是在说梦话。
“唔额。”
付璟有些难受，撑着身子坐起。再度醉眼朦胧地看向身侧。
“你、你怎么不说话？”
季启铭刚要开口，又听人道：“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会害羞。”
季启铭：“……”
付璟坐正过来，直面向身前人。这一回，换作双手捧住身前人的手掌。
“我、我……”
眼前依然有虚影。
他闭了闭眼，身体略有些摇晃。
“我……也想让你待在我身边。一直。”
“我肯定，我对你——”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
由于视线模糊的缘故，他并看不清身前人表情。但这也无所谓。
自顾自咧开嘴角。笑容莫名有些傻。
随后朝季启铭手背低下了头。目不转睛注视着，仿若手捧一件十分神圣的宝物。
身后白墙倒映着两人影子，缓缓拉近了距离。
黑影交叠。
而现实中，当付璟嘴唇即将触碰季启铭手背的一刻，突然鼓起嘴。然后猛地起身朝外冲去。
嘭地一声巨响，房门甩上。
季启铭手悬在半空。少顷，垂了下去。
窗户敞开着，冷风呼呼往里刮。关火以后，房间温度下降得极快。
空中弥漫散不去的酒气。
他随手抽出桌上纸巾，覆上付璟方才碰过的地方。然后用力擦拭，直到手背通红。
眼底一片漆黑，如同盛了深不见底的淤泥。
冷淡而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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