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林浅浅的眉头挤在了一起，在她的眉心间，形成了一个小拇指高的凸起。
像是一座山丘一样，沉沉地压在了林浅浅的额上，也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一年前有见过陆向东？
林浅浅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曲绍安让自己来暗杀陆向东之前，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陆向东这个人。
虽然没有看林浅浅，凌奉天却似乎是注意到了林浅浅的困惑，他俯下身，为陆向东调整着输液的速度，慢吞吞地说道，“是曲绍安带你去参加陆氏旗下的玄霆娱乐公司开业盛典的时候。”
林浅浅想了想，她隐约是记得自己曾经陪曲绍安去参加过这样一场盛典，但是……
“我怎么不记得我见过他？”林浅浅迟疑地开口。
“你当然不记得。老陆并没有出现你在面前，他只是在之后报纸的报道上面看见了你。”凌奉天像是笑了一下，嘴角极快地勾了起来，“那个时候，他整个人都傻掉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捧着报纸的时候，都像是要将报纸吃进肚子里去了。”
林浅浅试图想象了一下凌奉天描述的画面，只刚刚冒了一个念头，就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抖了抖身子，将爬上身体的鸡皮疙瘩全部抖了下去。
“那他为什么没有来找我？”林浅浅已经开始相信凌奉天说的一切，但是，还是有不少问题困扰着她。
凌奉天调整好输液的速度后，直起了身，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因为你在曲绍安身边。”
林浅浅怔住，这是什么理由？
“你知道陆氏和陆氏这几年来，为什么一直水火不容吗？”凌奉天忽然出声问道。
林浅浅先是一阵困惑，但看见凌奉天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戏谑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吞了吞嘴里的唾沫，艰难地开口道，“因为我？”
“对。”凌奉天点了点头，“但你选择的人是老陆。”
林浅浅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刚才躲在洗手间的门后，听见曲绍安对陆向东说的话。
他说，陆向东，想不到到了最后，还是你赢了。
凌奉天看着她，继续说道，“你和老陆在一起的第五年……突然失踪了。我们找了很多地方，才在曲绍安身边看见了你。但是你似乎已经不记得从前了，对吗？”
林浅浅咬着牙，点了点头，“嗯，我不记得我和陆向东……在一起过。”
“那你记得什么？”凌奉天挑眉问道。
林浅浅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曲绍安。”
凌奉天眉头一皱，“什么？”
林浅浅用力大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样，她抿着唇，一字一顿地出声说道，“我只记得曲绍安。”
“果然。”凌奉天不知是不是叹了一口气，看向林浅浅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在得知你在曲绍安身边之后，老陆就专门调查过，发现你一直是以曲绍安手下杀手的身份出现。”
林浅浅的呼吸一顿。
她不知道连这个身份都被陆向东调查出来了，但是，他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留在身边。
凌奉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我们都知道你不是。”
林浅浅紧绷的身子不由微微放松，她想了想，有些徒劳地解释道，“我没有想过杀他。”
凌奉天不置可否地笑着，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虚浮，给人几分不真实的错觉，“有的事，不是靠说，而是靠做的。那次你和老陆摔下山崖，你割了手腕喂血给他，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浅浅耳根有些发红。
那个时候，她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那次的坠崖本就是她和曲绍安为了拖延陆向东去找自己而设的一个陷阱而已。
“他特意调查过了你一年，后来我们觉得，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曲绍安身边，还这么反常地成为了他手下的杀手，最大的可能就是你被曲绍安洗脑了。”凌奉天的话，重重地砸在了林浅浅的心上。
林浅浅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凌奉天的推测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分明是已经在自己心里怀疑过千百遍的答案，但是从凌奉天嘴里说出来之后，林浅浅却有些不甘心地反驳道，“我真的不是杀手吗？”
“你哪里像了？拙劣到一眼就能看穿的伪装？还是本该杀了陆向东却还不断动摇的心？”凌奉天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道貌岸然的模样。
林浅浅被他说得脸都烫了起来。
没有被拆穿之前，林浅浅还能自欺欺人的以为那是陆向东因为急着寻找自己的缘故，才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现在被凌奉天一语道破，指出破绽，林浅浅就有些站不住了。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问道，“那天陆家荣派人来杀陆向东的时候……我……我明明……”
说到一半，林浅浅卡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感受。那天的画面快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飞快地掠过，林浅浅想到自己拔枪上趟时熟练的动作，迟疑着说道，“我好像对枪并不陌生。”
凌奉天的笑容微微一凝，很快，他又笑了出来，“这是因为你被强行洗脑之后，那部分的记忆已经成为了你的潜意识，让你的身体也跟着它成为了本能。”
林浅浅紧皱着眉，“我不明白。”
“就像是你现在，你明明知道了自己是被曲绍安洗脑，但是你能分辨自己脑海中记得的一切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吗？”凌奉天似笑非笑地问道。
林浅浅呆住。
这个问题，早在凌奉天问自己之前，她就问过自己了。
在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被曲绍安洗脑的时候，林浅浅就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记忆拿出来反反复复地对照过了，她试图在里面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从前都是假的，但无论她想了多少遍，她都觉得那一切是合情合理的存在。
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那份被强行灌输到她脑子里面的记忆。
林浅浅咬着唇，忽然有些茫然。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想的最多的一人就是曲绍安。
从她幼时被曲绍安从孤儿院带走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里已经尽数刻满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她顺从他的话，抛弃一切，忍受艰苦，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杀手。
她为他挡过刀，为他流过血，也见过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时英俊温柔的侧脸。
林浅浅一直觉得，自己是爱着曲绍安的。
所以她才会在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对曲绍安表白。
那个时候，曲绍安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他说，林浅浅，别爱我。
那是林浅浅第一次看见曲绍安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显得冷冰冰的，难以接近的模样。
再后来，她出任务的频率更多。
她迫使自己离得曲绍安远远的，不愿意再接受他的任何影响。
只是当曲绍安找到她，将陆向东的照片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曲绍安身上。
那种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了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她的每一处细胞，再不会有任何改变。
然而现在，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她，这些年来，她所谓的迷恋，所谓的纠缠，都是不存在的，都是假的，都是被洗脑后强行灌入她脑海的假象。
假的，都是假的。
连带着她过去所有的生活，都是假的。
林浅浅只觉得自己被人投掷在了一片看不见底的汪洋大海中，没有任何船只，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艰难地漂浮在水面，时刻担心着风暴的侵袭，将自己卷入了不见天日的海底深处，再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林浅浅？”凌奉天皱眉看着林浅浅白得有些异常的脸色，眉头拧得更紧了。林浅浅的反应，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没有经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发现自己所有的过去都是谎言的打击，到底有多惨烈。
林浅浅的脸上找不到半点血色，白得呈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惨青色，像极了夏日夜晚即将大雨的前夕，那轮挂在夜幕上的残月。
她的额头，早已有汗水不断落下。
分不清是冷的，还是热的，只感到它们顺着自己的脸颊，滚落到了眼睛里，刺激得眼睛几乎红了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凌奉天，恍惚间觉得，也许她现在经历的一切才是梦。
等她醒来，自己仍然是在曲绍安郊外的别墅里，躺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大床上，每天都故作搞怪地和曲绍安谈笑，然后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地打量着他好看的侧脸。
那是林浅浅记忆中，最为美好的时候。
“你帮忙照看一下他……我……我下去走走。”许久，林浅浅沙哑的声音才充满疲惫地在房间里面响起。
不仅仅是因为得知了和自己有关的那么多事，更是因为，她不知道在陆向东醒来之后，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凌奉天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林浅浅眉头舒展开来，紧绷到了极点的脸色仿佛因此才舒展开来。
只是无论她再怎么告诉自己要放松，走向门外的脚步都是格外怪异的。
踉踉跄跄，磕磕绊绊。
有好几次左脚踩到了右脚背她都没有察觉到，还同手同脚地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凌奉天看着她的身影好不容易才移到了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眼脸微微垂了下来，走到了陆向东的床边，看着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会后悔吗，陆向东？”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的回答。
凌奉天突然有些明白了这些天来，林浅浅守在陆向东身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