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东握着纸的手青筋暴起，他又朝下面翻了一些，脸色愈发难看，最后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让林浅浅滚过来！立刻！”
方缜瞧着陆向东暴怒的神色，心头一颤，后背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
陆向东这些年，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到现在的位置，早就已经能够喜怒不形于色，像现在这样，怒火几乎要从身体里面喷出来的样子，方缜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明明是热气腾腾的浴室，方缜却是浑身冰寒。
他飞快地将还在埋头苦吃的林浅浅抓到了浴室，不等林浅浅反应过来，就“啪”的一声关掉了浴室大门，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里面一样。
林浅浅抱着饭盒，有些茫然地看着光着身体躺在浴缸中的陆向东，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就从客厅被拎到了浴室。
陆向东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仿佛要吃人一样。
林浅浅想了想，将自己的饭盒举了起来，愣愣地问道，“少爷饿了？”
陆向东看着她满脸不舍的样子，淡淡地道，“不。”
林浅浅放下心来，看向陆向东的目光里也没有了那种戒备的神色，“那我先吃了？”
“好。”陆向东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来刚才他让方缜叫林浅浅滚过来的时候那种愤怒了。
林浅浅已经想好了一万个反驳的理由，只等着陆向东摇头了。
现在他突然这么一说，林浅浅倒是怔住了。
她抱紧了饭盒，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向东，“少爷，我是不是做错事，让你不高兴了？”
陆向东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没有，我让你写的东西，你写得很好。”
林浅浅重重吐出一口气，笑得格外灿烂，“原来是这样啊，为少爷分忧，是我分内的事。没想到少爷还会用这么好吃的东西奖励我，少爷你最好了。”
说完，林浅浅就飞快地将剩下的饭菜也塞到了嘴里。
陆向东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看不出来自己说的反话，还是假的。
他望着林浅浅那不断鼓起，然后咽下去的腮帮子，琢磨着自己要是在上面戳出两个洞，这人会不会还吃得这么香了。
林浅浅赶在陆向东把想法化为行动之前，飞快地一抹嘴，将饭盒放在一旁，砸吧着嘴，回味地道，“要是以后能天天吃到少爷的饭就好了。”
陆向东阴测测地盯着她，“林浅浅。”
“到！”林浅浅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少先队员的队礼，夹紧双腿，慷慨激昂地回道。
陆向东的手差点将浴缸的边缘给生生掰了下来，“房沁柔到底在哪里？”
“M市啊。”林浅浅想也不想地回道。
陆向东一手重重地拍在了浴缸边缘。
林浅浅刚要抓住他那只可怜的手嘘寒问暖一番，就被陆向东的眼神冷得动弹不得。
她站在原地，两只脚在地上画着圆圈，十分委屈，“少爷，我明明在纸上写得一清二楚了。”
陆向东瞥了一眼被揉成好几团，东一块，西一块扔在地上的纸。
林浅浅打量着陆向东的神色，恍然大悟，“你没有看见？”
陆向东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些东西，看了还不如不看！
林浅浅却是领会到了另一层意思，她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向东的脸色，“少爷……你，你难道不认识字？”
陆向东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要是方缜在这里，看见陆向东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吓得二话不说，跑得远远的。
每次陆向东露出这种神情，就说明他离生气，只差半步之遥了。
林浅浅在陆向东对自己动手之前，飞快地从地上那堆纸中，找到了最下面那一张，凑到了陆向东身前，“你看，少爷，我明明写了的。”
陆向东斜眼看着林浅浅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张纸上工工整整的“孤儿院”三个字，眉梢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他根本没有耐心顺着林浅浅乱七八糟写的那些东西看到最后。
林浅浅万分同情地看着陆向东红黑交杂的脸色，小声地道，“不认识的话……要不我帮你念念上面的字？”
陆向东的目光从孤儿院三个字上面收了回来，落在了林浅浅几乎要贴到自己脑袋的脸上，“林浅浅。”
“在。”林浅浅眨巴着眼。
“张嘴。”陆向东沉声道。
“啊？”林浅浅下意识地张开嘴，下一秒，陆向东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纸揉成团，塞到了林浅浅的嘴里，然后抬手将她惊讶得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合上。
动作娴熟得像是在心里早就演练过无数次了一般。
林浅浅完全没有料到陆向东会这么做，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等陆向东笑着收回手去，她才回过神来，趴在浴缸上，手忙脚乱地将嘴里的纸团抓了出来。
陆向东看她满脸通红的样子，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手搭在浴缸上方，透明的水滴沿着皮肤一点点滑落。漆黑的双眼隔着水雾，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浅浅的动作。
许久，等林浅浅直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陆向东才慢吞吞地说道，“你出去吧。”
“是，少爷。”林浅浅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站起身朝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猛地转过身来，“我是回……”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陆向东神色如常，“明天我会让方缜把钱打到你卡上，算作你给我消息的酬劳。”
林浅浅看着他，嘴角一抽，一下子扑了过去，抱紧了他的胳膊，“我不要钱！”
陆向东低头瞥了一眼和自己胳膊紧密接触的胸膛，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哦？”
“我只要少爷！”林浅浅慷慨激昂。
陆向东垂着头，没有说话。
林浅浅立刻将自己的鼻涕眼泪都擦到了他身上。
陆向东微微眯起了眼，黑而细长的眼缝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林浅浅抱紧了他的胳膊，不给他动手的机会，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少爷，让我和你一起去找房沁柔吧，哪怕能多和你在一起一分，一秒，我都觉得好幸福。我保证，找到房沁柔之后，我立刻就走，绝对不打扰你们。”
陆向东斜眼看着刚才林浅浅嘴里扒出来的纸团，“但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万一我骗你呢？”林浅浅口不择言。
陆向东的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林浅浅自知说错了话，可在陆向东的注视下，还是硬着头皮，胡扯了下去，“其实房沁柔根本就不在孤儿院，她只是告诉我，她在M市，具体位置，要等我到了之后，再和我联系。”
陆向东一动不动地听着林浅浅说完，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阴沉得仿佛从冰窖里面冻过一样，“你知不知道，骗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林浅浅身子一颤，抱着陆向东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脸色泛着异样的苍白，她用力大吸了一口气，才缓和过来，喉咙发干地道，“死得很难看？”
陆向东忽然笑了出来。
这个人，装疯卖傻，偶尔却精明得可爱。
他突然探下了身，抽出手来，两条胳膊支撑在林浅浅的身侧。
林浅浅本能地往后僵直了身体。
陆向东的目光，紧紧锁定了她，“冒这样的险，值得吗？”
林浅浅浑身发麻，只觉得陆向东的视线带着一股无形的电流，从自己身体里面蹿过。
她有些发怔，没有明白过来陆向东的意思。
陆向东极有耐心地又问道，“为了留在我身边，冒着生命危险来骗我，值得吗？”
林浅浅浑身僵硬地挤出半个笑容，两手握成了拳，“为了少爷，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陆向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话一样，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两眼意味深长地望着林浅浅。
他这句话，几乎是贴着林浅浅的耳朵说出来的。
灼灼的热气，从耳朵钻了进去，一瞬间就钻到了四肢百骸。
林浅浅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下巴重重地磕到了浴缸上，疼得她眼前一黑，五官都紧紧扭陆到了一起。
陆向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个姿势，半趴着身体，饶有兴致地盯着林浅浅的表情。
那样平静的目光，却像是要将人的伪装全部剥开一样。
明明没有穿衣服的人是他，林浅浅反倒是有种自己什么都藏不住的错觉。
林浅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战鼓一样咚咚直响。
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倒映在陆向东瞳孔里的身影，又黄又瘦，满脸横痘，鼻梁上的黑色镜框几乎要掉了下来，油腻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粘了脑门上，一笑起来，就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
林浅浅看着这样的自己，忽然定下心来。
别说陆向东了，就连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这张化妆后的脸了。
“少爷。”林浅浅望着陆向东那张越靠越近的脸，害羞似的闭上了眼。
她不想让陆向东从自己的目光中看出破绽。
“什么都愿意？”陆向东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声音里面带着明显的笑意。
林浅浅回想了一遍自己现在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陆向东笑容更浓了，他贴在林浅浅的耳边，低声道，“你把脸洗干净了，让我看看。”
林浅浅一惊。
她没有想过陆向东会突然提这件事，故作慌张地睁开了眼，林浅浅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开了一点点，为难地望着陆向东，“少爷，我太丑了，怕吓到你。”
“难道你觉得你现在不丑？”陆向东失笑。